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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樂町2001


展期: 2001-08-25 ~ 2001-09-30
展場: 忠孝x敦南x市民大道x忠孝223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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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弄美學

張元茜/撰文

空間與藝術一直有著親密的依存關係,不論是描述空間、創造空間、扭曲空間,藝術家與神學家、物理學家同時為各時代寫下人們對於宇宙空間的定義。「粉樂町」一展正是在這樣的信念下,讓藝術家再度一償宿願。粉樂町疊映在台北東區上,形成一個新的圖譜,圖譜上的每一個印記都是一個新的空間。這些新空間並不試圖摧毀或改變舊空間,相反的藝術家完成與原有空間的和歌,驗證靈質二元空間並存的可能。

粉樂町是為香港藝術中心所規劃的一個台灣年輕藝術家的展覽。由於香港藝術中心的場地怪異詭譎,因此我決定以“空間”為主題,“町”就明確的將展場定義為一個社區空間。藝術家是在這個空間的文本上去創作。

當時香港藝術中心的空間產生許多新的質地,例如樓梯間、機房、儲藏室…等等因作品進駐而被賦予一個新的形象。由於展覽十分成功,更加深我對空間經營的決心,粉樂町於2001年三月再次將澳洲柏斯當代藝術中心(PICA)轉化成藝術家幻化的空間,閣樓、後廊、角落的運用使觀眾直接進入藝術創作的同時也發掘了PICA本身的魅力。

當富邦藝術基金會決定將此展回台後再做最後一次演出時,我不願意它成為垂死的刺鳥,發出最後一聲後就死亡;相反的這一聲應有生命的跡象,是另一里程的開始,而不是在退下舞臺前的鞠躬。生命的跡象來自新的空間挑戰,除非找到新的“町”之意義,否則就有如嚼一塊沒有糖味的口香糖。

「粉樂町」的宿命就是要找到新的場域,新的對話關係。我決定邀請藝術家與我搏命一試。我常常覺得藝術家就像羅蘭巴特的“戀人”。羅蘭巴特形容戀人的一段話:

“和過去生活在統治下的社會裡得不到寬容的神秘主義者一樣,我作為 戀人,既不鬥爭,也不抗議;我只是不對話,不與權力結構、管理機 構、思想界、科技界等等進行對話;我並不一定就是「不問政治」的。 我的古怪處就在於不「被人煽動」。反過來,社會將我置於某種公開的、 奇特的控制下,既無審查制度、亦無清規戒律;我只是被某種無意義、 不言自明的旨意高高掛起,使我好似與世隔離、遠離了人間煙火,我捱 不進任何檔次,無家可歸。”

粉樂町這次的挑戰就是把“藝術家戀人”們拉進人間煙火中、混到柴米油鹽中,與權力架構、管理機構、思想界、科技界共舞一場探戈。這個場景夠豪華吧!本來只談愛情不談政治,只探討情慾不談社會需要的藝術家,如今不只做戀人,而且要用被認可的語言公開戀情。我們仍然不知道為什麼非做不可,但是卻已知道一旦戀情公開,所有社會機制的檢驗就在所難免;我們興奮新的藝術天國疊架在東區上,它的子民不再寂寞,但也隨時擔心新天國根本不存在。因為東區本身就已是消費者的天國,他們不需要也看不到新天國,頂多認為消費天國中添了幾許秋波或多了幾個痞子。一旦決定要做這個東區粉樂町後,基金會的同事與我就統統掉進了失眠的焦慮中。像是把戀人推向婚禮,禮俗儀典無法免俗、婆媳姑嫂都應面面顧全。主客杯盤交歡之際,戀人已似浴火重生,不是種下日後爭吵的原點,就是使戀人進入夫妻階段的試金石。而我呢?正似是那宴會的經紀人,成天為夢想著一個世紀超大party的高潮而亢奮。

東區粉樂町就是這樣一個遊戲,我不禁想知道羅蘭巴特的戀人絮語在誠品共賣了幾冊。以前與我不相干的消費訊息、廣告看板、群眾心理、流行風格都成為粉樂町工作日誌的符碼,無一掛漏。當我們與台灣大哥大、日月光、明碁電通談合作計劃時,不由自主地吹捧藝術的姿態,刻意不談藝術的終極價值。但這一切的努力只是為了能將這些藝術家保送上壘,不再嘆求觀眾,而將藝術品直接送入人堆;不再與流行文化拖拉牽扯,直接與他們並唱進行曲。當代藝術的邊緣性格要用一種勇敢面對的方式破解,同時也將主流的觀眾帶進一次秘密戀人經驗,台北人尋找戀人的路徑中,或許發現自己也是戀人,戀人就有了終極信仰。

近年來,西門町展開雙臂迎接流行文化獲得重生,東區原本就是流行文化的發源地,或許可以藉著戀人的進駐更施風情,從此都會戀人盤據區的地位屹立。樂山文教基金會執行長邱如華女士最推崇的日本社區總體營造專家西川幸夫教授每次都住在亞太飯店,他說他覺得東區像銀座。歷史抹不掉,品味也永遠在,物質與靈魂並存。「物體,任何物體,一經情緒的觸碰,就成為這身體的一部份,戀人也就懷著一片癡情迷上了它。」靈質共存的空間就存在於這種戀物的情緒中,而粉樂町也在這個身體性策劃過程中完成。在策展文案中我寫道:

我第一次聽到『粉』這個字是我人住國外,回國探親時,在電視的綜藝節目上,藝人學著客語發音『很』。由於兒時曾長期住在竹東九讚頭客家村,對這樣的發音以及打出的字幕,感到十分有趣貼切。雖然後來就一直住在台北,很少再回去,但當年住客家村的童年已經轉化成這麼深刻的聲音經驗,也匯入我的本土經驗中,成為出國時鄉愁的元素。到了最近一兩年『粉』字大行其道,『粉刺耳』、『粉炫』、『粉好吃』…成為流行文化的正宗字彙。這種窩心又有趣的說法成為台灣人特殊的共同經驗。當我們要做一個台灣年輕人的展覽時,這個字就浮現腦中,代表一種很底層,屬於這個地區特有的聲音及文字經驗。『粉樂町』於焉產生。

這是一個台灣年輕當代藝術家的創作展覽,這些作品進駐到展出的場地中,使之成為“很快樂的角落”。成長在八0年代、創作在九0年代,約三十歲上下的年輕藝術家們有其命運中的幸與不幸。幸在於九0年代的社會氣氛中,原本是對立的中產階級及波西米亞精神已合流,做藝術家不再被視為是一種「反社會」的行為。再加上創作配備日益多元且精良,美感經驗的來源亦豐富多樣。因此他們可以自由發揮、創作無礙。然其不幸在於這個地球村落中資訊管道四通八達,造就了快速廉價的知識及訊息,但這些商品的消費行為,一向是藝術的天敵,這些年輕人如何孜孜矻矻的在全球化的腳步中,創造自己作品的特質,並將埋在資訊堆中的「我」揭露出來,正是他們所面臨的挑戰。『粉樂町』是為他們所策畫的展覽。這些不斷尋找「角落」的年輕人,在粉樂町這個角落中散發出他們內在的「我」。不論這個「我」是一種喃喃自語,或是嘲諷洩恨、或是不自主的耽溺、或是內我風景的重現,這種創作及揭露的過程是我對”快樂”所下的定義。

這個展覽從香港、澳洲伯斯旅行後,回到自己的土地上,我們決定讓它再展現一次不一樣的光芒,將“角落”的範圍移到流行浪潮尖端的東區。藝術與東區以合奏、重疊、互補、互嘲、反差…,等等不同的方式相遇,東區是個令人意亂情迷的區域,有著恆守古風的茶道主人、也有滿街撒野的叛逆小子,有堅持高級穩定的藝術事業、也有滿巷的地攤走販,有不斷翻新的店面、也有一再被保存的老樹,有人死守著記憶深怕它消退、也有人在反記憶中創造自我的新生。這是東區在結構上的矛盾,但矛盾又像是東區的力量來源,愈矛盾,愈起勁。它的能量之大,能胃納各種不同型態的創意。因此,當藝術家面對東區時,必須跨越現實、迴避媚俗,但又必須尊重環境、與週遭共存,是高難度的挑戰。或許這正是台灣年輕人學會如何面對自我,擺脫意識型態,卻又能自在的對應現實中各式五光十色的消費法則及荒誕鬧劇,追尋承載年輕能量的燦爛表現。

粉樂町是樂園,但不是秀場,園內提供的不只是熱鬧,更是創意、不刻意抵抗流行文化,但也不自艾自憐、尖酸刻薄,期待觀後不只產生電光石火,更求感念觀照。